男女主角分别是南声声南采薇的武侠仙侠小说《替亡母和离后,侯门弃女闹翻皇城南声声南采薇》,由网络作家“南声声”所著,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,本站纯净无弹窗,精彩内容欢迎阅读!小说详情介绍:南声声对着孟道光福身,“孟相,我只是假设一下。”孟道光丝毫不给南声声机会,面色涨红。“你……你换个人假设。”见他这般尴尬,左相夫人冷哼一声。“你没做过,怕什么,难不成心里有鬼?”孟道光忙摇头如筛糠,退到了一边。左相夫人抬头挺胸,趾高气扬。“我夫君不会养外室,更勿论在我身怀有孕期间养外室。他这辈子,只有我一个妻子,连个妾都没纳。”朝中其他官员夫人们看过去,纷纷投去羡慕的目光。这左相夫人真是好命,左相大人也是个好男人。南声声对着左相夫人感激地点头,没有追问,又看向一众朝中大臣。“那请问各位大人,你们会在妻子身怀有孕期间,养外室吗?”那些只身前来的大臣们倒还好,带着正妻来悼念的,一个个皆如临大敌。“不可能怎么会”……大家纷纷表态,极为不齿...
《替亡母和离后,侯门弃女闹翻皇城南声声南采薇》精彩片段
南声声对着孟道光福身,“孟相,我只是假设一下。”
孟道光丝毫不给南声声机会,面色涨红。“你……你换个人假设。”
见他这般尴尬,左相夫人冷哼一声。“你没做过,怕什么,难不成心里有鬼?”
孟道光忙摇头如筛糠,退到了一边。
左相夫人抬头挺胸,趾高气扬。“我夫君不会养外室,更勿论在我身怀有孕期间养外室。他这辈子,只有我一个妻子,连个妾都没纳。”
朝中其他官员夫人们看过去,纷纷投去羡慕的目光。
这左相夫人真是好命,左相大人也是个好男人。
南声声对着左相夫人感激地点头,没有追问,又看向一众朝中大臣。
“那请问各位大人,你们会在妻子身怀有孕期间,养外室吗?”
那些只身前来的大臣们倒还好,带着正妻来悼念的,一个个皆如临大敌。
“不可能怎么会”……
大家纷纷表态,极为不齿养外室的行为。而对于那些夫人有孕还养外室的,更是该死。
南声声对大家的回答很满意,转头时余光瞟见了侯爷那张涨红的脸。
她唇角勾起,这就害怕了?还不够。
“姑娘,你怎么问这个问题?”那左相夫人原本还想借此机会炫耀一下夫君对自己的好,如今见南声声只问了自己一句,就离开了,便又主动发问。
南声声的眼中蓦地积起了眼泪,未曾开言便已泪眼汪汪。
“那若是有人不仅在夫人孕期养外室,还与外室生下一对儿女,瞒着正房养了十几年,夫人又当如何?”
那左相夫人闻言,顿时柳眉倒竖。
“那是孟道光敢这样做,我就把他阉了!”
虽然是在灵堂,但这样的话却也引得大家想笑。人们极力忍住笑意,手都要掐肿了。
在朝中呼风唤雨的左相,此时脸色青得像茄子,却是不敢说什么,只能一个劲地干咳。
南声声听罢左相的话,眼中顿时泪流满面。她抬起孝衣的袖子,猛地捂住双眼。
“母亲,声声对不住你!您不要怪女儿没用!”
她哭得歇斯底里,比起方才南采薇的柔声啜泣,此时的哭声刺穿侯府好几扇大门,直入府外将士的耳中。
丧仪这么快就结束了?夏大人的棺椁要起灵了?
能哭得这般伤心的,定然是丧仪最后关头了。
他们也不禁擦起了泪,准备迎着将军的灵柩。
可等了许久,府内一片安静,除了那凄惨又委屈的哭声,什么动静都没有。
灵堂内,南声声的身边早就围满了一众官家夫人。
她们都是当娘的,也有女儿。
一见小丫头哭得这般伤怀,不由想起自己百年后,女儿定然也是这样哭灵,便一时间心软了许多。
之前心中对南声声善妒的评判也都忘了,纷纷柔声劝慰。
南声声的几个丫鬟和夏家的小辈想上前,都找不到空隙,只能待在人群之后。
南声声哭得上气不接下气,许久之后才抓住左相夫人的衣袖起身。
左相夫人此时对于南声声,也多了几分怜悯。她轻声道,“孩子,你是不是有什么委屈?想当初你母亲与我也有几分交情,若你受了委屈,就说出来。”
其余妇人见左相夫人都开了口,哪有不附和的。
南声声被众人缓缓扶起,声音沙哑。
“夫人们以为,那南采薇姐弟当真是南家的表亲吗?”
“住口,死丫头你胡说什么!”像是预料到了什么,侯爷急躁地上前,就要将南声声带走,却被左相夫人拦在了前面。
“侯爷,哪有夫人说自己女儿是死丫头的。你女儿都没了娘,你就不能对她好点?”
侯爷被噎得无话,一旁急得面色都变了的老夫人看向南采薇。
南采薇会意,微微点头,猛地一头栽倒在地上,晕了过去。
“哎呀,采薇哭灵哭得晕倒了!”老夫人立即大喊。
立时便有人围过去,准备去瞧情况。
人群身后的冬雪见状,冷哼一声,不经意扳开了腰间竹篓的盖子。
一条小黑虫子顺着冬雪的衣裙快速爬到地上,绕过人群的脚步,最后猛地一头扎进了南采薇的脖颈。
“啊!”随着一声尖叫,南采薇腾得弹坐起来,一巴掌拍在自己脖子上,就看到一条软软的虫子摊在掌心。
“虫子,虫子!”她吓得直挺挺往后退,一边哭着跑到了老夫人身后。
众人回头一看,哪有什么虫子,灵堂的地面干净得很。
冬雪重重盖上自己的竹篓盖子,对着竹篓拍了拍,似是在夸奖里面的小东西。
果然姑娘预料得不错。
早在昨晚,姑娘就吩咐了自己。若南采薇在灵堂上又耍柔弱的那套,就将人当场弄醒。
这对冬雪来说,简直小事一桩。
见南采薇忽然醒了,众人面色各异。
“不是晕过去了吗?这是……没晕?”
一时间,有人似乎明白了什么,对着身旁的人窃窃私语。
南采薇的脸红到了耳根,她躲在老夫人身边止不住地哭。
老夫人不经意回头看了她一眼,第一次对南采薇流露出不满的神色。
“小姑娘,你快说,这对姐弟是什么身份?”
官家夫人们向来是喜欢说长道短的,见无人晕倒,立马就有人接上了之前的话头。
从南声声方才简短的一句话里,她们听出了几分秘事的味道。
南声声抬手用孝服衣袖擦了擦脸上泪痕,这才抬头,缓缓开口。
“其实祖母说得没错,他们姐弟的母亲确实是父亲的救命恩人。可祖母的话只说了一半……”南声声看向众人。
夫人们皆伸长了耳朵,纷纷往南声声里面挤,意图清晰地听到她的话。
“当初父亲回陇西老家公干,被当地的女子救了不假。可父亲也与那女子无媒苟合,还在其腹中留下了一对双生子。”
“那时母亲已有身孕,对此事浑然不知。十多年来,母亲只知上阵杀敌,竟不知父亲在陇西养着这对外室子女十四年!”
“怎么会!”老夫人看了一眼南采薇脖颈处的伤,忙赔笑,“灵堂是吩咐了下人守的。”
随即,脸色一沉看向院中数名下人。“大胆!你们竟个个胆大包天,玩忽职守。来人,将那几个偷懒的押下去,重责二十杖!”
南声声没有阻拦,只冷眼看着老夫人。
偌大的侯府,若无主子授意,这些下人胆敢不尽心守灵吗?
可南声声并不同情那些人。想当初母亲在府上执掌中馈时,对他们哪个不是和善仁义。
可那些人,心里没有丝毫感恩。
片刻后,外院传来一阵哀嚎。
“声声啊,你看下人祖母也罚了,这事就过去了。你快回去休息吧,今日起祖母让他们轮流守灵。”老夫人自以为安抚好了南声声,笑道。
可南声声丝毫未挪动步子。她重新提起刀,指向南采薇
“你住手!”南霁川见状,原本从院外数步并作两步来到屋内,徒手将南声声的剑尖挡开,随即整个人护在南采薇面前。
“你疯了,一个大家闺秀竟然举起了刀剑!”
南霁川不敢相信,那个在自己身后跟着玩闹的堂妹,如今变成了一个动不动就要杀人的,还将刀举向了自己的姊妹。
“你昨日才说过,日后不管我的事。”南声声的剑尖重新抬起。
南霁川的声音从鼻孔出来,“你要对采薇动手,我如何能不管。你何时变得这样残忍!”
“你,你快放下!”侯爷的面色比南采薇还要紧张,也紧紧护在她面前,不让南声声靠近。
南采薇柔弱地站在他们二人身后,脸上的泪不住往下淌,看得人着实心疼。
南声声摊开掌心,里面是几截断了的灯芯。“夜风能吹倒灯盏,却还能将这灯芯也吹断吗?”
看着切面平整光滑的灯芯,夏拂顿时柳眉倒竖。
难怪表妹发这么大的火,原来是有人故意毁坏长明灯!
这天杀的侯府,不尽心守灵堂就罢了,竟然蓄意想让姑母死后,魂魄也不能安生!
“你算计我也就罢了,竟然把主意打到我死去的娘身上。”南声声的一双眼睛似乎就要喷出火来。
侯爷看着那几截断了的灯芯,一时愣了许久。
“就算这是被剪断的,可你为何偏偏认定是采薇。指不定是往常夏氏苛待了哪个下人,人家怀恨在心伺机报复。”
见侯爷事到如今还这般狡辩,不分缘由偏袒南采薇,南声声的拳头捏得更紧。
她将灯芯一把扔在侯爷身上,“父亲自己闻闻看,这灯芯上除了灯油味,还有什么?”
还有什么?侯爷只稍微靠近闻了闻,便察觉了出来。
可他回头看了一眼南采薇,仍然不信自己听话乖巧的女儿能干出这种事。“哪有什么味道,就只是灯油罢了!”
夏拂一把将灯芯拿过来,放下鼻下闻了闻,皱眉道。“这分明是昨日三殿下所说的媚蝶香!”夏拂指向南采薇,“整个侯府除了她,还有谁在用这东西!”
夏拂顿时明白,为何表妹先前一句话都不问,就要提刀来朝阳院。
感情她是有了证据。
这南采薇竟故意打翻姑母的长明灯,真不是东西!
“就……就算灯芯上有些味道,难不成一定是我阿姐的,就不能是表姐你带到这屋子里来沾染上的?这屋子里有香气,如今每个人身上都有,难不成我们每个人都去剪过这灯芯。”
南怀宴忍不住替自己的姐姐辩解。
见满屋子人都开始声讨自己,南声声面色不改。
她就知道,这些人不到最后一刻,是死也不会承认这等腌臜事。她对着身后的秋月冬雪使了个眼色,两人立时放开南采薇,走到屋内四处翻找起来。
两人的动作十分粗鲁,所过之处东西叮咣落地,一时竟打翻了不少瓷器和胭脂。
“你干什么!大半夜的在采薇屋里发什么疯!”侯爷终于忍不住了。
屋里好多东西都是他偷偷买来的,为的是讨女儿欢心,却不想今日被南声声的两个奴才如此破坏!
“姑父,什么采薇屋里,这本就是声声住了十多年的闺房。你们硬要声声搬走就算了,如今她回来找些东西,你们也要拦着吗!”
夏拂还不清楚南声声这样做的意图,但表妹这么做,一定有她的道理,自己支持就对了。
“姑娘,找到了!”冬雪手里抱着个小匣子,欣喜地朝众人走过来。
大家齐齐朝冬雪手里的匣子看去。
当南采薇看到冬雪手中之物时,眉目间露出一抹心慌,袖中的手不免搓了搓。
南声声从拿出一把剪刀,将其杵到侯爷和老夫人的鼻尖,又举起来让每个人都看清楚。
“剪刀上还沾着灯油,难道这不是她用过的?”
侯府下人见状,心里立时怀疑起来,莫非采薇姑娘当真剪断了长明灯的灯芯?
想不到一向乖顺温和的采薇姑娘,心竟是这般狠辣!
“或许也只是巧合……”侯爷虽然心虚,但也毫不犹豫地选择相信南采薇。“采薇就不能用这剪刀剪过屋子里的油灯?”
“是是是!”采薇身边的红梅立马窜到前面,“奴婢今夜才用剪刀挑过卧房的油灯。”
侯爷看了一眼红梅,很是满意,这丫头还挺上道。
“巧合?哪有这么多巧合。”
“父亲是说,今夜的风恰好吹倒了油灯。又恰好有下人对母亲不满,蓄意剪断了灯芯。还恰好,南采薇的丫鬟用他们的剪刀挑了自家屋里的灯?父亲觉得,这么多巧合叠在一起,可能吗?”
南声声四下一望,目光落在屋里的油灯上。
冬雪一见,便知主子要做什么。
自然,南采薇也是知道的。她对着红梅使了个眼色,红梅会意就要走过去撞倒油灯。
春水第五次撞向柴门时,额角已血红一片。
血珠顺着门缝滴落,在青石板上凝成冰晶。
她想起那年陪姑娘跪祠堂,夫人曾说:“南家的女儿,血要竖着流。”
“姑娘……姑娘……”
嘶哑的呼唤混着血腥气,春水用肩膀抵住门栓凹陷处,腐木碎屑扎进伤口。
她还记得十岁那年在马球场,姑娘骑着小红马冲她笑。
“春水你看,本姑娘把门柱都撞歪了!”
最后那记撞击带着骨骼碎裂的闷响。春水栽到地上时,月色正吞没着侯府最高的飞檐。
她拖着满身伤痕朝西厢而去,沿途血迹被夜雪晕染成淡粉色。
南声声是被浓烈的血腥气唤醒的。春水用牙咬开瓶盖,将药丸喂进她唇间。
“姑娘咽下去……”小丫鬟左臂不自然地垂着。
南声声在稻草中死死咬住牙关,黄连的苦在舌尖炸开。
全身又累又痛,让她睁不开眼,挪动不了身子。
片刻后,南声声看着春水满是冻疮溃烂的手从身后捧着一盏温茶。
“姑娘润润喉……奴婢从西厢屋里拿的。”茶盏边缘还沾着春水手上的血。
南声声紧紧握住她手腕。“你喝!”
春水拼命摇头,却见姑娘将茶盏递到她唇边,春水无奈只得喝下去。
“姑娘,朝阳院的白幡,又被他们扯下来了。”
南声声看着春水那满身的伤痕,忽觉自己前些日子的一味退让,是那样愚蠢。
她无心跟别人斗,可别人却处处想让她死,反倒还连累了自己的小丫鬟。
给母亲挂的招魂幡,还被人扯下。
“是我没用,让你……受苦了。”南声声说着,便存了力气。
她要养好这身子,要安稳地等母亲归来。她要将那些白幡,牢牢地挂在朝阳院。
有人不想让她好过?南声声冷笑,他们的愿望终究要落空。
待褪去了烧热可以动弹,南声声又拿过药瓶给春水上药。
“从今往后,他们打碎你一根骨头,我必敲断他们十根。”
待可以动弹了,南声声拖着沉重的脚步,往朝阳院挪去。
那些被扯下的白幡,还未来得及烧掉,它们被胡乱堆在墙角,与昨日那些断落的长寿花枯枝融为一体。
南声声咬紧双唇,将白幡重新捡起。
好,他们能扯,她就能挂。
天亮时分,朝阳院的梧桐枝上,白幡一面面染血升起。
南声声腕间的冻疮已经绽开,春水用牙咬着布条给她包扎,抬头看见姑娘正将染血的孝带系在梁上。
“小时候母亲每次来我院子,就喜欢坐在这个窗榻上。”
南声声摩挲着褪色的雕花,忽然听见南采薇尖叫的声音。
安稳睡了一夜的南采薇,睁眼便见窗外飘着满院的招魂白幡。
寒风卷着碎雪扑进来,白幡上的血手印拍打在窗棂上,看得她心跳加速。
而窗外那单薄的身影在四十一道白绫间穿梭,恍如游荡在地狱的缟素幽魂。
待红梅领着侯爷和老夫人推开朝阳院的门,南声声正立在竹梯上,挂上最后一片白幡。
红梅尖利的嗓音刺破雪幕。“侯爷快看!大姑娘又把这院子里挂得到处都是,把咱们姑娘吓坏了。”
“逆女!还不下来!”
“父亲来得正好。”南声声将一片染了血的白幡抛下,“母亲的葬礼既是礼部主办,就该提了规制。女儿若没记错,礼部主持的葬礼,该用七十二面招魂幡,女儿才挂了四十一面。”
南采薇突然扑到侯爷脚边。“姑父息怒!姐姐定是太思念姑母了。”
她仰起挂泪的脸,“采薇愿替姐姐受罚,只求莫要再撤了这些白幡,伤了姐姐孝心。”
“你也配提孝心?”南声声突然大笑,“你算个什么东西,也配在我母亲面前尽孝?”
侯爷重重跺脚。“反了!反了!给我扯了这些晦气东西!”
“谁敢!”南声声拔下金簪抵到脸上,“今日撤一道白幡,我就在脸上划道口子。母亲灵柩回京那日,全皇城都会知道,侯府夫人尸骨未寒,夫家就连块裹尸布都舍不得,还让唯一的女儿废了容颜!”
“声声助手!”老夫人被南霁川扶着,颤颤巍巍冲进朝阳院。
看着南声声满手的血,老夫人浑浊的眼珠动了动,手中佛珠捏得咯吱响。
“还不快依了她,你这个父亲真要逼死自己女儿吗……”她冲着侯爷大喊。
侯爷有些不甘心,在看向老夫人时收了眼中暴怒,转头伸手拍了拍南采薇的肩以示安抚。
南声声看着家仆们不情不愿地退下,忽然摇晃着从竹梯跌落。
春水扑过去当肉垫时,听见姑娘在耳边轻笑。
“瞧见了吗?他们怕了。”
当主仆二人将全府尽数挂上了招魂幡,看着满目缟素,南声声的唇角露出一丝笑意。
“母亲,女儿等你回家。”
她彻底昏死在了朝阳院的石阶前……
老夫人闭了闭眼,手里不停捻着佛珠。
侯爷冷笑。“把她送回西厢院,不许送汤药。”
南采薇捏着孔雀纹药瓶上前。“父亲三思,姐姐终究是姑母亲女……”她故意将‘亲女’二字咬得极重。
“你倒是心善。”老夫人瞥向西厢小院的方向,“可还记得那孽障今日如何辱你?”
“采薇只记得一家人就要和和气气,只要姐姐安好,祖母和姑父宽心,采薇受点委屈不打紧。”
她跪下来将药瓶举过头顶,袖中却滑出半块残玉,那是她生母留给她的遗物。
侯爷看到残玉的瞬间,眼眶顿时泛红。
突然夺过药瓶砸向墙角。“那孽障配吃什么药,让她空熬着!熬到灵柩进城,自然知道乖觉!”
南采薇垂首掩去笑意,发间戴着晨露的海棠花随着抽泣轻颤。“采薇愿为夫人的亡魂彻夜诵经……”
转身时,窜起的火苗照亮她眼底幽光。
三更梆子响时,南声声躺在冰冷的床上,隐隐看见了小时候的自己。
太子目光一滞,看向独自站在一旁的南声声,又看了看紧随侯爷身边的南采薇。
真是奇怪,当爹的不和女儿站在一起。
“那这二位是……”太子看着同样身披孝衣的人,满腹疑惑。
“他们是南家的表亲。”江文显用鼻孔出气。
宋砚的轮椅压过地上的碎雪,来到太子身旁,缓缓抬头,“殿下,夏将军的英魂只识得血亲骨肉。”
太子点头赞同,“既是无关人等,就退出去。南姑娘,你站在这里。”
太子和三皇子都发话,即便侯爷再不情愿,也只得让南采薇姐弟退出十丈远。
南声声在太子的引领下,站到了侯爷身旁。
三声军鼓自云端劈落,似盘古的斧凿开混沌。
城门口,城楼上的积雪簌簌而落,五万身披玄甲的夏家军自地平线裂地而出。
铁骑踏碎山河,惊起寒鸦蔽日。
南声声手执白幡,看着越来越近的夏家军,咬破了自己的唇。
她攥着白幡的手指节泛青,望见最前列的青铜灵车碾过地上冰棱。
“我朝大军南境得胜,班师回朝。”江文显声震九霄。
大军前,为首的夏震和夏霆坐于战马之上,脸上带着冬日肃杀的风雪,身披雪白战甲袍。
黑压压的大军在距离城门数百步的地方停下。
“迎大军入城——”江文显挥动令旗高呼。
原本高坐战马的夏震兄弟,忽然齐齐下马。
他们来到身后那辆载着灵柩的战车前,夏震亲自牵马,夏霆扶着灵柩。
先行军自动退后,灵车缓缓前行。
待夏震兄弟二人将灵车牵至城门,灵柩的一头先行入了城外大门。
随着灵柩先入,大军这才依次前行。
太子率领文武百官列队,待夏震兄弟来至队伍前,两人齐齐跪地。
“夏震率大商王师归来,交还虎符。”夏震将半枚虎符恭敬举过头顶。
太子接过虎符,亲扶起夏震兄弟二人。“夏将军受苦了。”
夏震兄弟平身,身后数万大军高呼。“大商王师坚不可摧,我朝江山永垂不朽!”
将士的呼声一阵高过一阵,听得百姓心中掀起层层热浪。
“声声!”夏震的目光落到全身素缟的南声声身上,在战场上厮杀流血的七尺男儿顿时热泪盈眶。
“大舅舅!”南声声只唤了这一声,便泪流如注。
“你母亲……在这里。”夏霆重新走向灵柩,一双手轻抚棺身,双手颤抖。“声声,是舅舅没用,没能护住你母亲。”
夏霆一语言毕,只觉喉头哽咽,竟一个字也说不出来。
“二舅舅。”南声声缓缓朝着灵车而去。
南声声忽然踉跄向前,白幡穗子扫过棺木上未化的霜雪。
“阿娘!”南声声扑跪在灵车前,膝盖重重砸碎地面的薄冰。
她强忍住心绪。娘亲是三军副将,向来有巾帼之色。她不想在这么多人面前哭,让娘亲没了面子。
那棺椁分明在大雪中行了一月,如今南声声抱着它,竟无端生出一股暖意,比侯府的火炉还要暖人心。
“流萤啊,日后若娘去了,你不必害怕,就抱抱娘的棺木,便是娘亲抱过你了。
南声声忽的想起幼时,娘亲给她讲前朝将军战死沙场的故事。
七八岁的南声声抬头问,“娘亲以后也会死吗?流萤不想离开娘。”
当日的小姑娘怎么也不会想到,幼时竟一语成谶。
可她不想抱着这棺木,只想抱着有血有肉的娘亲。
棺椁松木浸透的血气浸入她的鼻中,她伸手抚摸上面的木痕,还残留着丝丝血迹。
战场上的棺椁,不是什么好料子,只是暂时将母亲的尸身存放。
南声声知道,在母亲回侯府时,会将她移置到早已准备好的楠木棺内。
她突然将额头抵在棺木的裂痕处,想用这样的方式与母亲亲近一些。
“娘,女儿来接你回家了。”南声声将那面白幡放置在棺椁上方,铺平抚开褶皱。
“夫人!”侯爷不知何时扶上了灵柩,两行清泪落下,滴入雪水之中。
“请亡将灵柩入城!”随着苏林的一声高呼,军队中骤然亮起千盏长明灯。
夏家军齐刷刷以枪掷地,三呼。
“恭请夏将军亡魂入城!”
“恭请夏将军亡魂入城!”
“恭请夏将军亡魂入城!”
铁甲相撞之声如哀钟奏响,响彻皇城上空,惊得礼部迎军的编磬黯然失声。
南声声终于再也忍不住,痛哭出声,后背鞭伤崩裂也浑然不觉。
血珠顺着素麻孝衣滚落,在雪地上绽成一片片殷红。
“姑母,你怎么就去了!”南采薇不知从哪冲了出来,一双手不住在棺木上拍打。
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,一个劲喊着姑母。
“快看那姑娘的衣裳!”人群中有老妇啜泣,“侯府嫡女竟穿粗麻……”
“那是嫡女?”卖花娘指着南采薇孝帽下包裹着的满头珠翠,“我还以为那位是嫡女呢!不是夏家军亲生的女儿,披什么孝衣。”
“你们不知道吧,我可听说侯府这几日有些稀奇事,那嫡女前些日子受了家法。起初我还不信,如今一瞧,倒是真的。”
“侯府不会这般冷血吧,刚没了母亲,还给小姑娘上家法?”
百姓里,人们纷纷看向面色苍白的南声声,眼中布满同情。
“亡将英灵归——”在苏林拖长的尾音里,夏震亲自牵着战车,灵柩往城内而去。
“魂兮归来!”
当夏家军开始入城时,五万将士每踏一步便高呼一声。
声浪震落大捷檐角冰凌,南声声在漫天冰晶中仿佛望见了母亲虚影。
金甲女将骑着嘶风马,正在城楼死死守护染血的旌旗。
她哭了许久,似乎已经没了力气。
而一旁,南采薇的声音却是震天响。
“那姑娘不过是表亲,却这般有情义,看起来侯府这表亲还真不错。”不知人群里是谁议论了起来。
“谁说不是呢,那夏将军亲生的女儿都没眼泪……”
围观人群里,有人指指点点。
“孝女扶灵,闲人退避。”三声丧钟撞破皇城内外的议论声。
玄铁轮椅上的宋砚,眼眶微润。他对着身后之人挥了挥手,指着灵车的位置低语了几句。
片刻后,不知从哪里来的几个侍卫,将身披孝衣,似乎即将哭晕过去的南采薇拉出数丈开外。
南声声对这一切浑然不觉,她附在灵柩上的手抖动不停,指甲深深掐进掌心,血腥味在唇齿间漫开。
夏拂和夏问心姐妹二人立即上前搀着南声声,以防她经受不住。
灵车碾过朱雀大街时,雪粒子扑簌簌落在棺椁上的白幡上。
可那话头谁听不出来,分明是要说,苏家正三品的门户,莫非还配不上这闲职的侯府?
侯爷这虚头的爵位,若无要职在身,显赫不过几代。
往日还有夏清羽为侯府立军功,如今夏清羽战死,这侯府的势头只怕会日渐消弭。
“既然苏家瞧不起侯府,那这亲事不结也罢,退了吧。”南声声只恨苏夫人没把这句未完的话说出来。
也好让自命不凡的父亲听一听,他这堂堂侯爵在别人眼里,什么也不是。
“退婚?”众人愣住。
“南声声,你说什么?要与我兄长退婚?你可想清楚,你对我兄长的情意这皇城谁人不晓。如今侯府又收了聘,你早已算作兄长的半个妻子,退了婚谁还敢要你。”
苏晴气急,最主要是气南声声这样行事卑微的女子,竟拒绝了苏家。
却不想南声声听到这句话不怒反笑,她紧着步子往前两步,直逼苏鹤眠跟前。
“苏姑娘说的对,既然整个皇城都知我是苏公子的未婚妻,那当日我回府之时,我的未婚夫为何跟别的女子在一处?还没有边界地去别人抚琴?”
“眠儿,有这种事?当日你不是早早就去接声声了?”苏林沉着脸。
看得出来,他确实对此事毫不知情。
“这……”苏鹤眠垂眸。
“父亲,那就是个意外,兄长也不是故意不接她的,只是陪采薇看了会儿雪。”苏晴急忙替兄长辩解,却不想这句话只能坐实苏鹤眠的那些行径。
“你住口!”苏夫人狠狠瞪了女儿一眼。
“退婚可以。”苏夫人突然出声,“但我们苏家下的二百二十八抬聘礼,需得原样归还。”
说罢,她挑眉看向一旁沉默的老夫人,一派胸有成竹。
老夫人急得直拍扶手,“使不得,有话好好说。”随即,立马看向南声声。
“孩子,侯府养育了你这么多年,祖母一直将你当成宝一般捧在掌心里,你如今大了,祖母只求你能为侯府打算一二。”
老夫人说着,顿时双眼噙泪。
“老夫人,您千万莫伤了身子。”一道银铃般的声音从门口响起。
只见南采薇端着一碗热腾腾的汤药从门外进来,轻柔的在老夫人耳边嘱咐。“喝药的时间到了。”
老夫人笑意盈盈,却是顾不得喝药,只将药碗放在一边。
南采薇便拿起勺子,一勺一勺将药喂到老夫人嘴里。
“祖母,你别忘了,如今你们手心里的宝可不是我。”看着南采薇不分场合依偎在老太太身旁,那才分明是亲生的祖孙。
南采薇才是他们如今捧在掌心里的宝贝。
“你这话是什么意思?”侯爷面色顿时变得有些紧张,生平有什么丑事被抖了出来。
“我的意思,父亲不知道吗?既然你们是在为捧在手心里的宝贝定亲,那谁受了这份礼,谁就去嫁人。可别忘了,如今侯府朝阳院已经易主,我可不再是那里的主子了。”
“姐姐,你不愿嫁给苏公子,如实说就是了,何必拿采薇说事。采薇自幼命不好,哪里能高攀苏家这样的高门。”南采薇捂着鼻,幽幽啜泣。
南声声笑了,俯身看向南采薇。“你之前口口声声喊鹤眠哥哥,拉着苏公子在你屋里抚琴之时,怎么不说自己配不上?”
闻言,苏夫人一愣,顿时看向南采薇时面色不善。
这个侯府的表小姐,当真是有些手段。
都是女子,谁看不出来她方才进门的几番作派,分明是故作扭捏,给男子看的。
虽说南声声母亲死了,侯府只是是虚头,可再怎么说那姑娘也是侯府正经嫡小姐,模样行事端庄得多,还有夏家这样根基深厚的外家。
侯府的表姑娘小门小户,如何配得上苏家?
想到这里,苏夫人神色好了些,强笑着准备开口。“声声啊,你从小就是我们看着长大……”
“不必说了。”南声声忽然摆了摆手,“这婚,我定要退”。
原本南声声就已有退婚之意,若苏家不找上门来,她也会在母亲丧仪之后去说此事。
可他们先找上来,她也不惧提前开口。
“你疯了吗!”侯爷忽然暴喝,“退婚女子如何立足?”
南声声嘴角泛起冷笑的弧度,她没想到了此时,父亲还能冠冕堂皇地说出这个为她好的理由。
是为了她好,还是别有目的,南声声不愿细想。
“总比在母亲尸骨未寒时就披上嫁衣强。”南声声转身时,素白孝衣扫过满地碎瓷,“苏公子,令祖母的病不妨去城南观音庙求符——毕竟你们能想出冲喜的法子,想必很信这些。”
苏鹤眠突然抓住她手腕:“声声,你以前不是这样的。如今明知我祖母心愿未了,却这般决绝,你娘在世教你的礼仪呢!”
“啪!”
一记耳光没来由落到苏鹤眠脸上。
南声声眼中闪着寒芒,生满冻疮的手捏得骨头咯吱作响。
苏鹤眠这样的人,怎配提母亲。
“我以前是哪样的?是对你唯命是从,对你听之任之吗?”
“声声,你竟敢打我儿!他可是你未来夫君!”未等苏鹤眠开口,苏夫人先心疼坏了。
她忙到儿子面前,掌心抚上了他的面颊。
南采薇也惊得尖叫了一声,立马递上帕子,温柔地擦着苏鹤眠脸上那一块鲜红的掌印。
“姐姐你……怎可动手打人。”
苏鹤眠站在原地怔愣了许久,还未从这一巴掌里回过神来。
待他神思清明后,眼中除了不可思议,更多的竟是对南声声的探究和不明的心绪。
她变了。换作从前,别说打自己,连句反话都不会说的。
如今,她居然在众目睽睽之下给了自己一耳光。
原本他该生气的,可不知为何,苏鹤眠竟离奇地感觉此时的南声声是那般迷人。
她脱离了小时候的稚气,目中带着三分戾气,距离他很近,又好像很远。
此时,被素白孝衣包裹的南声声,显得格外娇俏美丽。
那样的美,是一旁南采薇艳俗的姿容比不上的。
对于苏鹤眠心中的念头,南声声毫不知情。
她只当苏鹤眠被自己一巴掌打呆住了,便继续道,“三年前你哄我绣嫁衣时说,此生绝不负卿,转头就到了别的女子闺房抚琴。”
堂前一片肃静,南声声跪在棺木前,听着天子对母亲满是赞誉的诏书,心却更为刺痛。
“诵祭文——”诏书念毕,苏林转向棺木,大声道。
周遭人群在短暂的寂静后,看向灵堂前方跪着的一众小辈。
那里初了南声声,还有南家宗族的儿女,夏家的小辈儿女。
大商丧仪,父母故去,需得嫡长子诵读祭文。若无嫡子或长子,便由其他儿子接替。
可夏清羽膝下并无儿男。
这种情况下,便由宗族内商议决定,选择堂子或族内其他儿郎代替。
不知今日这祭文,侯府选的谁来诵读?
众人都带着一丝好奇,看向灵堂正中间。
短暂的安静后,人群中的南怀宴缓缓起身。手中端着一盏香茶,走到夏清羽的灵柩前。
“经南氏宗族议定,南氏族内儿郎南怀宴即日起拜于卫国大将军膝下,请孝南奉茶、认亲、诵祭文——”苏林高唱。
人群一阵吵嚷。
这位起身的公子不知是谁,诵祭文前竟还需要认亲?
南声声也不禁抬头,看着南怀宴手中那盏香茶,顿时明白了。
果然,和自己的猜想一样。
之前表姐听到父亲和崇伯对话,让他在出殡之日准备认亲敬茶,就是为了这一刻!
昨日她问过父亲,母亲的祭文由谁诵读。
当时侯爷道,“自然是依制来办。”
在南声声看来,若是依制,最合适的人选便是南霁川。
虽然这位堂兄前些日子行事令他厌恶,可母亲的丧仪依制如此,她也不会多说什么。
但眼下,父亲竟让这个外室子认亲。
认亲后,他便要唤自己的娘为母亲,成为娘的儿子,继承娘的一切。
凭什么!
若是依制让母亲的丧仪更体面些,即便要认个儿子,她也不会说什么。
可不能是南怀宴!不能是父亲的外室子。
母亲坦荡一生,难道死后出殡之日还要被他们这般恶心?
南声声的拳头捏得咯吱作响,她眼中闪过一道寒光。
“宴儿,快敬茶。”一旁的老夫人忙催促道。
南怀宴乖巧地点头,正要下跪,被一双手蓦得抓住了茶盏。“慢着!”
众人抬头,就见南声声一袭孝衣,面色阴沉地立在南怀宴身前。
“为什么是你?”
她一字一句缓缓道,语气里满是坚决和怨恨。
“这……”南怀宴没有经历过大事。
在这么多朝廷官员面前,本就行事小心翼翼,如今被南声声拦着,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。
南声声这突如其来的问话,不仅愣住了南怀宴,也让灵堂内的其他人一并呆住。
这遴选族内儿郎念诵祭文,是族长老和长辈们的事。即便这黄毛丫头不喜,也不应该说什么。
侯府的嫡姑娘,似乎有些没规矩。
“声声,今日是你母亲出殡之日,不可任性,快过来。”老夫人慈爱的声音响在南声声耳边。
随即,老夫人对着太子躬身一拜。“孙女年幼无礼,还请殿下恕罪。”
起身后,她又轻轻握住南声声的手,面色没有太多责备,反倒像是轻哄。
在外人看来,侯府老夫人对这位嫡小姐该是万分偏袒的。
“任性?”南声声甩开老夫人的手,轻走几步挡在母亲的棺椁前。“今日堂内小辈儿郎,谁都可以为母亲诵祭文,唯独他不可以。”
“这……”苏林有些为难地看向侯爷。
出殡有吉时,耽误了吉时陛下要是怪罪起来,他可不好应付。
“侯爷,你看……”
侯爷面沉如铁,“声声,切莫胡闹。你阿宴表弟敬茶认亲后,才能给你母亲诵祭文,后面事还多,采薇还要拜干娘。可别因为你的任性,误了你娘出殡的吉时。”
侯爷说完,转头对上了南声声的一双眸子,晦暗幽深,嘴角扬起似乎暗带嘲讽。
“父亲的意思,不仅要让南怀宴认我娘做母亲,还要让南采薇拜母亲为干娘?”
她不敢相信父亲能这么做。母亲尸骨未寒就让外室子女入府,已经够离谱了。南声声压根不敢相信,侯爷能把没脸没皮之事做得这样极致。
“丫头啊,子嗣繁茂有何不好?夏氏泉下有知,想必也会欣慰不已。你身为夏氏的亲生女儿,该为她高兴才是,怎么反倒推三阻四?”南氏宗族里,一个长辈马着脸,颇有几分教训的意味。
“是啊声声,还不让开。”老夫人趁热打铁。
可南声声丝毫不为所动,直直立在棺椁前,不让南怀宴上前分毫。
这日这盏茶,他休想泼在母亲灵前。
见灵堂忽然出了意外,太子有些疑惑地看向宋砚,宋砚摊了摊手,将目光聚在那一袭孝衣的女子身上。
只见她眉目幽深,眼底似有千丝万缕的心事。可面上,不露半分委屈之色,只有抗争的决心。
“这是怎么回事?”太子看向苏林。
苏林有些尴尬。此前他就问过侯爷,夏将军的祭文由谁来念。
侯爷说,按制从族内选个儿郎就是了。
按道理,这也是寻常的法子,只要族老们意见一致就可。
侯爷告诉苏林,他们已从族内选了个儿郎,只不过夏氏膝下无男,族老们都有意让那孩子认夏氏做母亲。
苏林想着,人家孩子都不忌讳认死人为母,说明那少年心中宽容,以家族为重,也算是夏将军的喜事。
可他万万没想到,南声声会从中阻拦。
他想不通,这丫头为何阻拦。如今太子一问,苏林快要哭出来了。
“殿下,臣……臣不知。”
“不知?”太子眉目一挑,“你这就是这般替父皇办事的?这丧仪上闹了笑话,让外面那些将士怎么想?诵祭文这样的大事,为何提前不商议好?”
苏林心里苦。
他怎么没商议好,侯爷早就给他保证了,这南怀宴是族老们一起选出来的。
“声声,吉时耽误不得,还是让你母亲早日入土为安吧。”苏林只好上前劝道。
“入土为安?”南声声转身一声冷笑,指着跪在地上的南怀宴。“若让他们姐弟拜了母亲,母亲就算入土,也无法安心。”
站在朝臣队列中的兵部侍郎江文显早就想站出来说话了。
如今见状,又回想起那日来侯府,见到南声声浑身是伤,而那对表亲姐弟被侯爷和老夫人当个宝,心中已有不解。
如今见南声声在这样的场合对着姐弟二人发难,虽不知为何,江文显却在心里狠狠赞同。
他打算捧捧这小丫头的场。她一定有许多委屈,不在这个场合说,以后就晚了!
他四下看了看,轻咳一声,提高了声音。“南姑娘,你这话是何意呀?”
此言一出,祠堂陷入一片寂静。
春水猛地将南声声拉到一旁,“姑娘,别说了,别再说了!”
南氏家法自老侯爷入仕时便立下,褐色蟒鞭悬于祠堂六十载,戒面浸着三代人血痕。
自南声声能记事起,她就没见过侯府动用家法。
但她知道,侯府的家法是不轻的。
此刻抬头看着头顶这根蘸了盐水的蟒鞭,在残雪未消的木匾下泛着青芒。
她这个亲爹,当真是将自己当亲生女儿。
“姑娘身上新伤叠旧伤,断受不住三鞭!”
春水膝行至侯爷面前,额头在地板上磕出闷响,向来泼辣的丫鬟此刻抖如秋蝉。
“你若收回方才的话,今日家法可以从轻处置。”侯爷看向南声声时,眼神疏离。
南声声冷笑一句,他那可笑的自尊,需要这样可笑的方式来挽回吗?
“父亲觉得,说出去的话,还收得回来吗?”
南声声指甲嵌入肉里,背脊却挺得笔直。
“当年母亲披甲退敌三百里,您尚在翰林院修前朝野史。这爵位……”
她忽地轻笑,字字淬毒,“本就是沾着母亲血的。”
不管侯爷的脸色有多阴沉,南声声始终不改口。
父女二人之间,气氛顿时剑拔弩张。
南采薇忽将绢帕掩唇,泪珠恰到好处悬在睫间。“表姐何苦拿刀子戳姑父的心?姑母在天有灵……”
“你闭嘴,这里哪有你这个外人说话的份。”南声声一次次提及‘外人’二字,就是想看看,这侯爷能忍多久。
“你这逆女,今日我不打死你。”侯爷言罢,立马挥手,让人去拿鞭子
蟒尾似的长鞭被取下时,苏鹤眠踏着满地碎冰疾步而来。
端方如玉的公子朝着侯爷深揖及地。“侯爷三思!声声不过是思念亡母,这才口不择言。”
南声声倏然后退半步,绣鞋踩碎薄冰。
苏鹤眠转身时,南声声嗅到了一股刺鼻的沉香味。他来到南声声面前,看着她的手背,伸手就要去拉。
南声声猛地缩回手,有些无力地靠在春水身上。
这些日子,祠堂的冷风和身上的伤痛吞噬着她的身躯,再加上好些日子未入眠,此时面色苍白如纸。
“声声,快给侯爷赔不是,为人子女,怎可和长辈吵闹。”苏鹤眠小声在南声声耳边低语,看起来很为她的身体状况忧心。
南声声紧握住春水的手,支棱起身体。
“我做错什么了?苏公子就要我跟他们道歉。”
“不管你有没有错,违逆长辈就是大错。如今夫人亡故,我作为你的未婚夫,应当将这些道理说于你听。”
苏鹤眠如同一位长者,无私地教着南声声如何做人做事。
嘲讽从心里触发,在南声声嘴角弯出一抹弧度。
南声声借力撑起身子,“苏公子这般好为人师,不如去女子学堂教《女诫》?”
“贤侄,你看到了吧?这逆女油盐不进。今日非我要教训她,实在是子不教父之过。她这般狂傲,若是日后惹得苏家鸡飞狗跳,本侯的一世英名岂不被她毁了!”
苏鹤眠深深皱起了眉,“声声,我是为你好。三年不见,你怎的如此牙尖嘴利,毫无贵女气度?”
南声声抬头看向侯爷和苏鹤眠,这一老一小,还真是志趣相投。
都是打着“为她好”的旗号,要教她做人。
只是可惜,他们两人都一个德行。自己的人都做不好,哪里有脸教别人。
“你想找贵女,这皇城多的是。我如今只是一个死了娘的孤女,可不是什么贵女。”
满屋抽气声中,苏鹤眠玉面涨红。他惯常挂在唇边的温润笑意裂开细纹。“三年庄子生活,你竟变得这般……”
“这般不识抬举?”南声声忽地逼近半步,凌乱枯发扫过他襟前银纹。“苏公子可知庄子后山有种猎鹰,猎人折了它的翼,还要赞它乖顺。”
她染血的袖口擦过自己下颌,“像不像你们如今的模样?”
“姐姐,侯府这样大的家业,长辈也都还康健,你如何说自己是孤女,这不是在咒老夫人和侯爷吗?”南采薇立马道。
原本还未反应过来的侯爷大怒,“混账!”
“声声,你莫要再说了。”苏鹤眠用几近命令的口吻道,俨然一个护着未婚妻的好夫婿。
转而,他看向侯爷。“侯爷,请看在晚辈的面子上,免了声声的家法。她就是心中悲痛,才出言不逊。晚辈会和她好好谈谈的。”
侯爷看了看手里的长鞭,一把扔到地上。“看到贤侄为你求情的份上,今日便不打你。”
南声声森然一笑,“不必,你该打就打,最好将我打死。这样,六日后母亲归来,灵堂前一个披麻戴孝的都没有。反正你向来怨恨母亲,不正好可以解气?”
南声声今日出口的话,句句如锋利的刀子。
她是侯爷的女儿,自然也知道刀该往哪里捅,才能让人痛心。
侯爷的巴掌无意识落下,却被苏鹤眠和南霁川双双挡在面前。
“你们听听这逆女说的什么话,你莫非还要护着她?”
“姐姐有鹤眠哥哥这样好的未婚夫婿,还有大哥哥悉心护着,当真是姐姐的福气。”南采薇看向苏鹤眠时,眼神中充斥着崇敬。
南采薇羡慕的话语毫无保留落在苏鹤眠和南霁川耳中,两人将腰板挺得更直。
“既与声声定下亲事,我便要护她一辈子。”
“声声……终究是我的小妹。”
若是以往,听到他们眼下这话,只怕南声声心中定然感恩戴德,一辈子都要牢牢抓住这重情重义的好夫婿和大哥哥。
只可惜……
“儿啊,既然苏公子如此相护,咱们侯府也就给他个面子,这家法就免了吧。”
老夫人被婆子扶着,一口口大喘气朝祠堂而来。
“母亲,不是让你回屋歇着,怎么又来了!”侯爷忙上前搀扶。
“我不放心声声。”老夫人来到南声声面前,“孩子,你就别犟了,这祠堂如何能跪得,快认错。”
“我有何错?为母亲挂招魂幡,我错了吗?她的丫鬟伤了我丫鬟,我不过以牙还牙,我错了吗?”
“既如此,今夜你就继续跪在祠堂里,跪上三日三夜!”侯爷知道南声声是不会认错了,一颗心失望至极。
他原本想说,跪上一天一夜,但扭头看到南采薇那柔弱无助的模样,便又临时改了口。
“声声,你别怕。”苏鹤眠满脸关切,意欲去拉住南声声,“伯父罚你跪祠堂,都是为你好。我陪你反省就是了。”
“声声,你以后远离着他点。口上说着为你好,实则只为自己着想,惯会拿蜜糖裹砒霜。”夏拂将纸钱捻成莲瓣状投入火盆,喃喃道。
纸灰忽被穿堂风卷起,扑在南声声凝着泪痕的面上。
就连表姐都能看清堂兄的本质,南声声前头那么多年竟然只沉浸在堂兄虚假的疼爱中。
只怪自己蠢,才信他是真的疼惜自己。
一夜无话,两人在灵堂守了整晚。
次日天亮,侯爷出来见南声声还跪在那里,有些诧异。
“你昨晚未睡?”
南声声将几张纸钱烧入盆中,用窜起的火焰回答侯爷的问题。
见女儿不搭理自己,侯爷自觉没趣。此时,崇伯的声音打破了沉寂。
“侯爷,打碑的人在问,夫人牌位上如何写?”
侯爷有些没好气,一挥衣袖。“怎么问出这种话,自然是宁安侯南尧爱妻夏氏之位。”
崇伯得了话,就要转身出府,却听见一个清脆的声音在灵堂内响起。“等一下。”
南声声将最后一张洒金纸按进火盆,火舌倏然窜起,在她眼底烧出两簇幽蓝的光。
崇伯顿足,就见一袭孝衣的南声声起身走过来,在他面前站定。
“母亲有名有姓,牌位上就写‘夏清羽之位’”。
崇伯闻言,面色惊愕万分。
一同诧异的,还有灵堂的夏拂。
侯爷也立马转过来,看着南声声,满脸不可置信。“你,说什么?”
她指尖抵住冰凉的青石供台,“女儿说,牌位之上当写母亲姓名。”
“瞎说!”侯爷似乎被南声声这句充满稚气的话逗得发笑。
“声声啊,你是女儿家,还不懂这些事。自古以来,女子出嫁后就得冠夫姓。死后牌位冠以夫名,棺椁葬入夫家祖坟。”
南声声扭头看了一眼灵堂内那面楠木棺椁,而后转头,面色深沉。“女儿知道,只不过女儿认为,母亲为国战死,是在史书上留下了名姓的功臣。她是为国牺牲的女将军夏清羽,不是什么宁安侯的妻子夏氏。”
看着南声声此时异常冷静的面庞,身后的夏拂有些挪不动眼。
她忽然觉得,表妹此时很是不同。
为女子牌位冠名,此举甚合夏拂的心意。只是她以前从未想过。
“胡闹!”侯爷从方才的好言好语,蓦得变得严肃。“女子出嫁从夫,哪有死后自立牌位的道理!”
“出嫁从夫?”南声声的目光落在侯爷手臂轻纱上,满眼讽刺。“敢问父亲,你算是一个夫君吗?母亲在外征战,你在皇城养外室?母亲尸骨未寒,你便让外室子女登堂入室。但凡你是个称职的夫君,女儿今日都不会让母亲自立牌位!”
侯爷猛地一挥衣袖,身旁几盏亮着的白烛顿时被扫落在地。
“这是在你母亲的灵堂,你不要逼为父在此处教训你。”
灵堂忽起的吵闹声惊人侯府下人纷纷围了过来,有福禄院的下人立马去回禀了老夫人。
不出片刻,老夫人就在南采薇的搀扶下,杵着鸠杖颤颤巍巍过来了。
“这又是怎么了?一天天的不让人清净片刻。”老夫人心中带着气,颇不耐烦。
侯爷躬身见过老夫人,便指着南声声怒骂。“这逆女大逆不道,想让她娘的牌位上冠夏氏之名。”
“什么!”老夫人瞪圆了眼睛,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。“丫头,你开什么玩笑!妇人生前冠夫姓,死后归夫冢,这是千年铁律,女子如何能冠自己的名?”
“女子也是人,为何不能冠自己的名?”南声声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老夫人,只盯着那代为问话的崇伯,“我替母亲做决定,按我说的做。”
可崇伯闻言,却不敢挪动步子。
他活了一辈子,就没听说过谁家妇人的牌位如此立的,更何况还是侯府这样的高门大户。
“姐姐,采薇知道你为姑母之死伤心难过,可凡事要守礼制,讲规矩。若是姐姐替姑母做了此等出格之事,或遭全城人的笑话。姑母泉下有知,只怕也……”
南采薇揉着帕子,柔软的语声入了老夫人和侯爷的耳,听得他们连连点头。
可没等她说完,南声声便将手中一把未烧完的纸钱重重扬起,一张张落到了南采薇的头上。
她啊了一声,嫌晦气地慌忙退开。“姐姐这是做什么?”
“在这里,谁都能跟我讲规矩礼制,唯独你,不配提这几个字。”
南采薇眼睛一红,拿帕子捂住自己的嘴,哀哀戚戚就要哭出来。
“若你懂规矩,就不会在我母亲死讯传回时,就迫不及待登堂入室。若你娘守礼制,就不会被别人偷偷养在外面,还生下一对儿女。”
“声声!”老夫人面色顿时黑了下来,“好好的,怎么又扯上了采薇的娘!”
“逆女,看来你是逼着我教训你!”侯爷的怒意到了顶点,右手高高抬起,颤抖着落下,却在快要落在南声声脸上的那刻,被一股铁钳般的力道扣住腕脉。
“大胆,你敢阻拦本侯!”侯爷一见是个丫鬟,心中的气更甚。
“我是姑娘的奴婢,不是侯爷的。若侯爷对姑娘动手,我就不客气了。”
秋月不知何时出现,隔着衣袖用力一捏,侯爷顿觉手臂里的骨头像是碎了一样。
“姑父,你当真要在姑母的灵堂前,对表妹动手吗?”
夏拂原本听夏舒恒说,侯府这些天是如何如何对待南声声的。
起初她觉得不可思议,亲生的父亲和祖母,如何会这般对待自己的亲骨血。
直到方才,她完整见识了这一切,才明白表妹在这侯府过得都是什么日子。
果然亲娘一离世,就连最亲近的父亲也顿时变了个人。
夏拂明明记得,姑父以往是很亲和的,对表妹也向来是慈父之举,哪像如今这般。
没了娘的孩子,便真如稻草了么?
“你也看到了,她哪里有个女儿的样子。”侯爷对夏拂的质问不太满意,一个小辈总是三番四次跟自己过不去,这夏家也没多少教养。
“声声,听话。你几日也累了,回去歇着吧。”老夫人企图以这种方式,为眼下的争议下个定论。
奈何南声声似乎打定了主意,看向立在院中等待回话的崇伯。“我再说一次,牌位上写我母亲的名字。”
侯爷的怒意充斥在眉色之间。“今日我不教训于你,愧对列祖列宗。”
说罢,他再也顾不上许多,猛地举起另一只手。
未等秋月伸手阻拦,只听咚得一声,门口的迎客钟又响了。
侯爷的手停在半空,强忍着满面怒意,看向外面。
此时能来侯府的,只有来吊唁的人。可眼下天才刚亮,谁会在这时候来呢?
“陛下有旨,宁安侯南尧接旨。”
祠堂的穿堂风裹着冰碴子往骨缝里钻,屋内连个蒲团都没有。南声声跪在青砖上,数着供案积灰的纹路。
八岁那年被罚时,母亲不出半个时辰便送来的狐裘,裹着她出了祠堂。
如今膝下青砖冷得能淬出刀锋。
她反倒是平静至极。不过一句话也不想说,只呆呆望着南家祖先的牌位,心里满是讽刺。
这百年的世家大族,内里不过如此。
春水跪在她后面,冻得龇牙咧嘴。
主仆二人身上的衣物不算单薄,但也并不厚,还是她们从庄子上带回来的。
南声声以往留在府中的衣裳,如今都短小了许多,穿不得了。
三年时间,她也窜了不少的个头。
若是母亲还在,只怕会给她备好许多漂亮的冬衣,等着自己回府吧。
跪了两个时辰,南声声只觉骨头都要冻碎了。
吱呀一声,门被缓缓推开。
寒风裹挟着一股莫名的香气袭入祠堂,熏得南声声皱眉。
春水急忙拦在前面,满是戒备看着来人。
“姐姐,妹妹来给你送炭火了。”南采薇将鎏金手炉往供案一搁,香灰簌簌落在祖宗牌位上。
南声声未及抬头,便看见一抹艳红裙边,外罩着轻薄的白色孝衣。
孝衣外,披着一件她万分熟悉的玄色仙鹤大氅。
金线绣就的鹤羽在暗处泛着幽光,刺得她瞳孔骤缩。
那件大氅,是当初父亲三十六岁生辰时,自己送的寿礼。方才在朝阳院,父亲披着的就是它。
上面的仙鹤腾空,乃是她熬了百余个日夜绣制而成的。虽然针脚不怎么样,但南声声犹记的当初递到父亲面前时,他抚着歪斜针脚哽咽。
“这是声声的孝心,为父要穿到入棺那日。”
如今这誓言化作火盆里将熄的余烬,倒成了南采薇身上招摇的旌旗。
真是天大的笑话,南声声心中苦涩。
“姐姐这般盯着,莫不是眼热?”
南采薇拢着大氅旋身,鹤影随烛火腾跃如活了起来。
见南声声不说话,南采薇笑了,尾音裹着蜜糖般的笑意。
“姑父让我来给姐姐送些炭,知道祠堂冷,怕采薇冻着,便将这大氅随手送给我了。”
南采薇手一挥,有几个下人抬着小半筐炭进了屋。
“侯爷说,这东西原不是什么稀奇物件,左不过御个寒。上面的图样丑得很,早就不想要了。”
南声声跪得膝盖疼,她用手抚了抚大腿上的淤青,抿紧了唇没有说话。
“都是妹妹不好,害得姐姐和家人不和。这不,采薇亲自送来,还望姐姐原谅。”
那抬炭的两个下人动作粗鲁,将半筐炭猛地倒进火盆,炭灰在南声声面前弥散。
她下意识屏住呼吸,却还是呛得大咳了几声。
春水也跟着呛咳,忍不住抬起了头。
南声声准备给春水递方帕子,转身却见春水慌乱缩回的手背上,赫然蜿蜒着五道紫红指痕。
她猛地来到春水面前打量,再细看时这才发现小丫头颈间淤青似毒藤缠绕,裙裾下隐约可见肿胀脚踝。
“怎么回事!”南声声急切问道。
春水昨日都还好好的,怎么过了一晚上,就带了满身的伤。
南采薇似乎并不料,南声声这时候才发现春水的伤。
她高高在上,俯视着依旧跪坐着的南声声主仆二人,将一瓶金疮药膏叮咚就丢在了祠堂的地砖上。
“妹妹担忧姐姐的膝盖,要是疼了就涂一些药。毕竟姐姐如今爹不疼娘不爱的,只有妹妹能做个贴心的体己人。”
南采薇说着,就准备离开。
当玄色大氅的尾摆扫过南声声的双手,她一把将大氅拽抓,差点将南采薇绊个跟头。
“站住。”南声声语声冷厉。“这是怎么回事?”
春水立马缩回手,“没事,昨夜在门上磕了几下。”
磕了几下,能成这样?南声声是不信的。
那手腕处分明是抓痕,而脚踝的地方分明是钝物所击。
“谁干的?”南声声沉着脸。
春水一个劲把头往地面埋,强忍着泪花,转而强挤出一抹笑意。
可那笑太难看了。
她不敢说话。怕说出实情,姑娘会为了她出头。
她不想给姑娘惹任何麻烦。
“是奴婢不小心才……姑娘,奴婢没事的,还能跑跑跳跳呢!”春水说着,就颤颤巍巍站起来,狠狠甩了甩膀子给南声声看。
可那涨红的脸,分明是忍痛的表情。
南声声忽然想起今早那些白幡,若此时还不明白,就枉当了春水这么多年的主子。
“春水,你去把门关上。”她长长吐出一口气。
春水以为姑娘怕冷风,麻溜地关上了祠堂的门。
檀香缭绕中,南声声缓缓起身,冻裂的指尖抚过炭筐。
“南采薇……”南声声轻言唤道。
南采薇忽然呼吸一滞,这是南声声回府后,第一次唤她的名字。
这声音,没来由有些瘆人。
在南采薇诧异的注视中,忽如鹰隼擒住对方咽喉,玄色大氅扫落供案烛台。
南声声将南采薇精心描画的眉眼按在冰冷砖墙上,紧紧捏住那尖尖的下巴。
“春水身上的伤,是不是你弄的?”
那张细嫩娇艳,涂满了脂粉的脸上顿时染了一片炭黑。
“啊!”南采薇惊得花容失色。
“你辱我可以,我不想与你计较,但你为何要伤我侍女!”南声声的话从牙缝里挤出来。
明艳少女的脸上少了精致,取而代之的是恐惧和惊诧。“姐姐,采薇没……没有……”
一抹眼泪从她眼角滑落。若南声声初次见她,只怕真要被她这副可怜的样子所迷惑。
“你用哪只手伤的她?”南声声将她一双手死死擒住,南采薇那柔弱的身躯,哪里抵得过这般力量。
“妹妹真的没有……”
娇啼未落,清脆掌掴已响彻祠堂。南声声伸手扇在少女脸上。
那力道只一次,便足以让那张精致的小脸红肿起来。
“啊!”南采薇的声音穿透祠堂屋顶,格外凄厉。
“采薇,采薇!”
原本南声声还想扇第二巴掌,冷不丁从门口冲进来好几人。
一老二少,正是侯爷带着南怀宴和南霁川。
“阿姐!”南怀宴猛地一把推开南声声,将她推了个踉跄。“表姐,你……你怎可伤我阿姐!”
南怀宴紧紧护着身后的南采薇,眼中喷薄出一抹恨意。
“逆女,你……你怎可动人打人!”侯爷猛地一巴掌,落在南声声脸上。
那力道,毫不留情,不像是对亲生女儿动手,眼前更像是一个仇敌。
“南声声,采薇好心给你送炭,你又在发什么疯!”南霁川双眼猩红,气急败坏。
南声声才被南怀宴推了踉跄,不料又遭侯爷这一巴掌,整个人顿时愣在原地。
天寒地冻,万物消寂,南声声回侯府给母亲奔丧。
官道上结了厚厚的冰,马车打滑,已然失控。
车内,主仆二人裹成个粽子,头巾将脸包得密不透风,只留了双眼睛在外面。
“姑娘,大公子和苏公子怎么还不来!”丫鬟春水死死抓住南声声,将她护在身后。
南声声是宁安侯府嫡出的姑娘,父亲宁安侯南尧只有她这么一个孩子,从小视若珍宝。
三年前,她总是生病,身子羸弱,侯爷便将她送到庄子上养着。
南声声有三年没有见过家人了,没想到再一次回府,竟是给母亲奔丧。
她前夜才得消息。侯府的人来庄子报信,说母亲战死沙场。
她日夜兼程,一路水米未进,眼睛已肿得不像样。
“或许困在路上了,啊——”
南声声一句话未说完,受惊的马儿仰天一声长啸,朝着悬崖边而去。
两人在马车内一阵乱撞,南声声额头顿时嗑得青紫一片。
“姑娘,前面是悬崖!”小丫鬟瞪大眼睛,眼中露出绝望之色。
南声声手中紧紧握住一枚银甲残片,那是三年前母亲出征时,塞进她怀里的,此时被她握得发烫。
看着疯狂的马儿和幽深的悬崖,南声声闭上了眼。
这样也好,她便可以随母亲而去,不必回家面对那些糟心的事,以及虚伪至极的人。
心,也就不会再痛了。
银甲残片将指尖的冻疮划出血迹,随着叮咣一声,马车往悬崖下坠去。
眼前一片黑暗。
我好像要死了。
恍惚间,南声声感觉呼吸一滞,一股巨大的力道缠上她的腰际。
她下意识双手抓紧腰间的东西,待睁开眼时,已经躺在了雪地上,脑子嗡嗡作响。
“姑娘!”同样躺在雪地上的春水爬行着来到她面前,“我们没……死?”
“驾!”一阵低沉的闷哼自身后响起。
南声声回头看去,两个浑身包裹严实的黑衣人正往皇城的方向飞奔而去。
是他们救了自己?
南声声指节一动,察觉到自己手心的触感并非那片银甲。低头才发现手中不知何时握了一枚平安符。
这不是她的东西。
她四处寻找,却发现原本手中的那片银甲已然不在,许是在坠崖时没握住,掉下去了。
南声声的眼泪顿时落下,母亲给她最贴身的东西,都没守好。
再转头看向那两个消失在冰天雪地里的身影,南声声将手里的平安符紧紧握住。
“姑娘,我们现在该怎么办?”春水一片茫然害怕。
马车已经掉下去了,干粮和行李都没了。身上穿得又单薄,怎抵这寒冬腊月。
“此处离皇城不过十里,走回去!”
南声声虽是侯府嫡小姐,但这些年在庄子上过的可不是大小姐的日子。
别说行十里路,就是干十天十夜的活儿,她也不是没做过。
“大公子和苏公子也真是的,说好了一大早就来接姑娘,这都正午了还不见人影。”春水止不住抱怨。
春水口中的大公子,是南声声从小最依赖的堂兄。
而苏公子,便是她青梅竹马的未婚夫。
那些年,她将二人当成了自己最大的靠山,也一门心思放在他们身上。
可在庄子上过了三年,她才明白自己所谓的亲情是多么可笑,自己珍爱的那些人又是多么虚伪。
如今……南声声知道,靠人不如靠自己。
寒风裹着雪粒子朝她们卷来,主仆二人互相搀扶着,一步步朝皇城挪去。
也不知走了多久,手上的冻疮裂了又裂,终于能看到皇城的城楼。
“姑娘你看,那不是大公子和苏公子吗!”春水惊诧地指向不远处那片白成一片的湖面。
南声声朝那个方向看去,果然看到了两个颀长挺拔的少年身影。
他们立在皇城外的翠湖边,身着锦袍,握着手炉,正煮茶赏雪景。
“大哥哥,鹤眠哥哥!”一个灵动的红衣少女从不远处跑来,笑靥如花,声音如铃。
两个少年立马将少女搀住,生怕她摔倒在雪地里。
“姐姐应该快到了,我们要出发了吗?可采薇从未见过这样好的景,还想在这里玩会儿……”女子轻声道,语气里满是哀求和娇羞。
“不急,你玩够了再说……”一个少年轻声安抚。
看着那两人面对少女满是笑意的脸,南声声的心沉到湖底。
“太过分了,我们等了两位公子这么等,他们竟陪这女子赏雪!也不给个信儿!”春水气鼓鼓的,作势就要过去。
说好在皇城外十里来接应的,难道不知这冰天雪地,两个女子行路该有多危险。
然而,他们迟迟未到,却是陪着别人。
南声声的心没有太多波动。
若是三年前,疼爱自己的堂兄和未婚夫这般失信,她必然会大闹一场。可是现在,她不会了。
她一把拉住春水,心里止不住苦笑。“算了,别扰了人家的清净,我们自己回去。”
“姑娘,你是侯府的嫡小姐,身份尊贵,何必这么委曲求全!”春水扯着她的袖子。
两人赶了十里地,又冷又累。两位公子的马车分明停在这里,就算暖和一会儿也是好的。
嫡小姐?她原本也以为自己身份尊贵。
可这三年里庄子上那些人是如何对待自己的?侯府的人三年间一次也未去看过她。
自小“疼爱”她的堂兄,一封信也未写过。
将她“视若珍宝”的父亲,一次也没来看过她。
还有那青梅竹马的未婚夫,此刻正陪伴在别的女子身边。
原本南声声心里还有期盼,觉得他们都有公务在身,一年没有来看她,第二年必然会来。
可整整三年,就连中秋除夕之日,她也只是顶着侯府主子的名头,独自在庄子上受着那些恶奴欺压。
她不是没给家里写过信。
原先还期待着家人看到信,就将自己接回来。可每一封都石沉大海,渐渐地,她也就不报希望了。
那个红衣女子,想来便是父亲外室生的女儿,养在外面十多年的。
如今母亲战死沙场的消息才传回来,父亲就这么迫不及待将她接回来了。
想起庄子上那些下人似有似无的议论,还有对她明晃晃的轻慢,南声声早就知道,有人要趁机登堂入室。
没娘的孩子像棵草,南声声从未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被珍爱的亲人弃之如敝履。
如今,她即将回到侯府,马上就要见到曾经牵挂的人。
但南声声心里没有一丝欢愉,有的只是比这冰雪还冷的寒意。
若非需要她给母亲奔丧,想来侯府不会接她回来的。
她没有再看翠湖边几个身影,抬脚入了皇城。
小半个时辰后,南声声抬头望向宁安侯府的门楣,心里五味杂陈。
门头挂的白幡是那样刺目刺心,她的指甲深深嵌进掌心,悲从中来。
“姑娘当心门槛”。春水忽然将她紧紧扶住。
南声声踉跄着扑进正堂。白幡如雪浪翻涌,堂中还无棺椁,但已设好牌位。
“母亲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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